奕青握住白隐的手,柔声问:“见过母后了?”
“见了,”白隐想起早上帝后的癫狂模样,不想让奕青知道,于是补充了句,“帝后还不错。”
奕青身体往后微仰,一眼便看破了白隐的谎话:“说瞎话。母后的性子我还不知道?她肯定为难你了罢。”
被他拆穿,白隐也不再狡辩,她本就觉得帝后这点为难不算什么,加之大皇子的事,白隐不仅不感到委屈,反而有些自责,垂首宽慰奕青道:“不算为难,就算是寻常人家的新妇入门,也是要慢慢与婆婆培养感情的。再说我与帝后还隔着百年前那档子事,终究是我对不住魔族,怪不得帝后。”
白隐说这些话时脑子里全是大皇子死了大皇子死了,连自己心虚都察觉不出,当然这些绝对逃不过奕青的法眼,她伪装地再深,在他面前都不堪一击。
噗嗤一声,奕青哈哈大笑起来:“按理说这状况该是我开解你,现下怎地反过来了?”
“毕竟是我……”
“是因为我大哥吧?”没等她继续辩解,奕青抢先接话,白隐脸色骤然低落,心思被戳穿,不知何言以对。
“这件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。”奕青将她搂过来解释道,“我哥战死的时候我尚且是个小孩,你当时还不知道正投第几次胎呢,怎会与此事扯上关系?”
白隐反驳:“可大皇子是与天庭开战时战死的,我是天族人,你娶了我,不会心有芥蒂吗?每当想到这一层,不会厌恶吗?”
白隐仔细注意着奕青的面部表情,想从这张温和的脸上找到哪怕一丝不快,然而看到的却是他满不在乎的笑容:“从不会,过去的事已然发生,这是没办法的事,我再介意再难过又有何用呢?如今我爱上了你,这也是没办法的事。事情既然已经发生,便要让它尽可能往好的地方发展,不能沉湎于过去,不然只会折磨自己。”
毫不犹豫,条理清晰,态度明确,明里暗里又把白隐开导了一番,还有什么好说的呢?奕青对待白隐的疑虑,从不拐弯抹角,每次都和盘托出,让人很难怀疑他是在说谎还是别的。
“那你是从何时爱上我的?”白隐看着他的眼睛,真诚发问。
奕青的眼睛望向远处,思考了很久,仿佛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似的:“好多年以前,或许是从刚知道你的时候吧……那时你还是个黄毛丫头,身体柔弱但心如磐石,我只看一眼便忘不掉了。”
他神色坦然,却不看着她说。白隐以为这是因李致的缘故,若他真的早就对自己上了心,那李致的横刀插入,不免让此事变得很尴尬。
斟酌好词句,白隐小心翼翼地问:“那你当年迎娶先太子妃,是心甘情愿的吗?”
弦外之音就是奕青是否也爱过李致,这是吃醋的表现,奕青自然看得出,但他不会对她掩饰,于是直言说:“是。”
“她倾力救我,我自然不能报以虚情假意。”奕青正色道,“我答应娶她之时便想到了你,当时只觉得你我再无可能了。”
白隐不知说什么好,怨他三心二意吧,他解释得顺理成章天衣无缝;夸他深情专一吧,他一生竟能对两个女子付诸真心,与其中一个甚至有了孩子!
“她离世时你可伤心?”本着破罐破摔的态度,白隐闷声继续问。
“自然伤心。”又是不假思索地回答。
这种话在他嘴里怎地能如此理直气壮一点不心虚地说出来呢?!白隐心里没来由地气闷,可她毕竟心思缜密,想事情总会多想一层,这个习惯此刻便派上了用场。
“好吧。”白隐长叹一口气,认命地说,“你倒不欺不瞒全说了出来,全然不担心我会不会生气。”
奕青轻抚着她的发丝,缓缓地说:“我只是不想对你……有所欺瞒。我们是夫妻,需真诚相对,你问出心中顾虑,我坦然回答,这便是真诚。当然,人无完人,我自有我的不好,望夫人多多包涵。”说完还真的一揖,十分郑重的样子。
“嗯。”白隐皱眉垂首,不再讲话。
“还有什么要问的?”
“暂时没了。”白隐想了想,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要问的,但总觉得哪里还没问完。她对他知之甚少,唯一的印象便是他的好风度好容貌,其余一概不知。但这没什么好担心的,奕青自己已经主动补充了:“还有容儿、蜀禾、父皇、阿照和东宫一大堆事儿。”
“对对对,”白隐被提醒一下才想起一直以来的顾虑,“魔族现在局势如何?那日与你同去天庭的淳于东乡,似乎是个不好惹的人物。”
“她呀,”奕青毫不在意地笑笑,“她是个顶有趣的人,来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,回头让阿照慢慢讲给你听。至于朝中局势,目前倒无党派纷争,算是一片和谐,只是父皇身体欠佳,朝中大大小小的事都分发下来,忙得我整日不可开交。”
“魔帝如今不怕你功高震主了?”
奕青看着书案上山积的公文书卷,略疲惫地说:“他大抵是想通了吧,转来转去,我终究是他的继承人,再牵制也无用,早晚的事罢了。”
“也是。”
白隐心里正思忖着,眉心突然被四根手指抵住,奕青的指间划过白隐眉梢,笑眯眯地揉开她紧皱的眉头。
“别想太多了,今日是新婚第一天,别老是愁眉苦脸的,笑一笑啊,你笑起来好看。”
白隐被逗乐了,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,嘴角上扬,露出好看的弧度。
“好啦好啦,知道你忙,我就不打扰你了。”白隐轻轻推掉奕青的手,起身收拾饭盒准备离开。
奕青扯住她的手,叮嘱道:“府中人少,日常没什么事情需要打理,你可清闲住着;有什么不懂不会的便问蒙远和阿照,我常忙碌,不能一直陪你;容儿开朗,你若不嫌弃她,可让她与你逗乐解闷。”
“好。”白隐故意拖着长声,结结实实地应了一句,表示明白了。
从前殿出去便看见汐照和蒙远仍守在门外,奕青的嘱托让白隐不得不重新考量汐照,这样一来,在查清楚汐照之前,很多事都不能从她那里得知了,身份不清楚的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不能完全相信。白隐本想借着汐照的便利好好了解一下魔族如今的人和事,现在看来当务之急是先把她查清楚。
是日夜,蒙远来传话说太子处理公务过久,身倦体乏不愿来回折腾了,让白隐吩咐汐照给他送一床被褥,今夜便在前殿歇息了。
白隐立刻会意,这是支开汐照的大好时机,便顺水推舟地让她去做了。汐照什么也没说,从表面上看甚至没有一丝疑虑。
确认汐照出了后苑,白隐立刻施法唤来耿春:“耿大叔,你平日在暗处,看到一直随侍在我身边的那个女子了吧?”
“看到过。”耿春抱拳恭敬地回答。
“她叫汐照,九百岁上下,三百年前被霍家大公子霍九离于人间救得,曾侍奉过先太子妃李致,医术高明,也是个制毒高手。不像是魔族人,也不是妖,就这些线索了,我要你去彻查她,能做到吗?”
耿春不假思索地颔首:“不是问题,尽管交给悬机阁。只是……调查结果是否同水神大人汇报?”
白隐自然想过这一层,当下便斩钉截铁地摇头:“不可让哥哥知晓。除了你我,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此事。”
耿春得令后立即隐退,毫不拖泥带水。
任凭一个人再狠心,待了千年的地方,里面的人和事终究割裂不断,但白隐决意把自己的行为跟夏炎择干净。自己半黑半白处境尴尬,他一颗赤诚之心插进来只会惹天帝忌惮,到时候对谁都不好。只有让他少掺和天庭和魔族的事,他才能长久地安全下去。
哥哥,不是我想要疏远你,只是因着这层关系,我何时何地都不能出现一丝差错,否则受害的不仅仅是我,还会牵连到你。
白日里出了一天日头,雪滴滴答答地化了,雪水顺着房上瓦楞的缝沿滴落下来。到了夜里骤然转冷,尚未落下的雪水便在瓦楞角上结成了又粗又锋利的冰棱,这些冰棱有时无厘头地倏然掉落下来,锋利的冰刃戳在大理石地面上,发出清脆的声音。
汐照进屋时堪堪躲过一道冰棱,搓搓冻僵的手指,双颊冻得通红。
白隐忙唤她来火盆前烤烤火暖和暖和。
汐照大多数时候不苟言笑,总是带着礼貌性的微笑安静地站在一旁,只有很少时候会露出寻常女子该有调皮可爱,比如今晚。她自如地凑在火盆跟前烘手,脸上的笑意深深的,待暖和过来,便想起来自己的本职工作,对白隐说道:“夫人近日感觉如何,我来为夫人诊诊脉吧。”
白隐亦如往常毫不犹豫地将胳膊伸过去让她察看,没露出丝毫破绽。
切脉片刻,汐照收了手,冲白隐福了福,笑道:“夫人身体恢复的很好,再服两日药便能将毒彻底解了。如今您身在魔界,离天庭十万八千里,天帝再有能耐,也管不到这里来,夫人尽可安心了。”
白隐也露出笑容,拍拍她的手,夸赞道:“多亏了你。”